愚頑城
- ST.

- 2023年5月4日
- 讀畢需時 7 分鐘
已更新:2024年5月30日
※含有自設要素,標準仍以官方為主
※諱言、不雅和侮辱性用詞
奧斯卡在一次竊盜的失敗後被逮住了尾巴,讓我們將時間倒回幾個小時以前來說,把起因娓娓道來。
在平常不過的一個午後,灰色的都市上演著一場警匪追逐,奧斯卡跟著幫派的兒童扒手們奔逐在巷弄之間。
三名男孩們飛速地掠過平民和馬車行進的十字路口,身後兩名警察緊隨起後,頻頻傳出渾厚的怒號。奧斯卡也是竊賊的一員,他心尖顫抖,腳底燒灼炙熱的火;但是仍然保持理智,預測進入下一條小徑紊亂交錯的街道時,就是到了該把惱人的條子甩掉的時機。
「接著!」在跨越過第二個街口的時候,一條分岔的道路出現在他們面前,奧斯卡身旁的男孩把贓物拋向他,閃爍的銀光劃過空中,落入另一個小賊的掌心。
「記住了,老地方集合!」那個男孩最後提醒道,張嘴呼喊的面孔刷的一下隱沒在牆垣之後。奧斯卡與他們分道而行,拐入另一側通往教區的路。
這不需要你說。奧斯卡忍不住想。為了在貧民窟險惡的環境生存,小男孩迫不得已加入教唆犯組織的扒手行列,與那些低端的罪犯為伍。時日至今已經是第二年,奧斯卡十二歲,從資歷而言算得上是老手了。
然而他的盜竊生涯卻注定在今天告終。
兵分兩路以後,奧斯卡順著坡道向下來到狹窄的小路,一腳踩過地上尚未乾涸的水窪,泥水四濺,而從窄道通過後,小男孩橫穿過行走的人群,差點被撞倒的婦女發出一聲驚呼,翻起厚重的蕾絲裙襬跌入丈夫的懷抱中。
然後意料之外的狀況出現了,奧斯卡驚恐地發覺這條道路和情報的內容並不相符。他確認自己沒有走錯路線,所以問題是出在了另一群人身上。
實際上這是一場預謀已久的合夥犯案,幾個月以前,幫派裡的成年人(即是教唆犯)盯上了城中一家小型商店,經過乞討的少女們踩點、蒐集資訊,發現它的安全措施並不高,除此之外僅有的店主年老力衰;唯一的問題是:它座落的位置離警察局近,就相隔一條路而已。
「那一帶的路段很雜亂,我們一人手持一項物品,分頭把警察引開。」正當一籌莫展時,年輕男孩是這麼提議的。
主導的教唆犯,吉普賽人布札,滿腹疑竇地瞟了他一眼,顯然已經在猶豫,於是奧斯卡又補充了一句:「總得要冒險,小鬼頭們的食糧不夠了。」
「不說有銀製品?幹完那一票,我們還能從市場賺到很多錢。」
那狡猾的吉普賽人瞇起眼睛,最後終於鬆口,「好吧,你聰明,聽你得。」
「但你們要是誰被抓到,」吉普賽人拖長尾音,凶險的光在他眼裡閃爍起來,他惡狠狠地在脖頸割開一道虛擬的線,「——就死定了。」
現在,奧斯卡抵達黑之教會的教區,正打算隨機應變時,轉過街角露出的景象卻讓他一下子陷落進深淵般的絕望裏。
此時此刻,是的,這發生的是事實,奧斯卡他經歷的是:本該如情報所描述暢通無阻的道路,不知道究竟是基於哪個原因——厄運還是驚喜——呈現在奧斯卡和我們眼前的是一條正在施工的死路,尚未鋪上路磚的泥漿還冒著泡。
於是不幸的奧斯卡被逮住了,無情的警察把他摔在石砌的路面上,衣不蔽體的麻布料起不到任何防護的作用,所以奧斯卡著地的肩膀被粗糙的石磚給蹭破了皮,撞擊的力道之大,他甚至還來不及感受到疼痛,只覺得手臂一陣麻痹,剛到手的銀製鼻煙盒也從他的掌心中滑出。
所有的知覺在那一刻離去奧斯卡的身體,更糟糕的情況是——帽子在他撲倒的時候飛出去了。
「哦,主啊!」忽然間,圍觀的群眾中驚起一聲尖叫,隨後是齊聲的呼喊。因為就在滿是男孩油垢的紅棕色亂髮中,長著一對極其不詳的黑色犄角。
「真他媽晦氣,你這個畸形的小怪胎。」鉗住他雙手的警官在頭上咬牙切齒地低誶。
「惡魔……啊!惡魔!」接踵而來的是咒罵與鄙夷,奧斯卡知道他現在應該乖乖地趴在地上,任由執法人捉回警察局,反抗和掙扎是無用的,只會替他徒增罪責。
但是那些熾熱、冰冷的眼睛聚會在一塊兒朝著奧斯卡無限投擲尖銳的線,數把利刃般狠狠地往他身上扎,讓年幼的男孩寒毛直豎,血液裏恐懼混合著憤怒的炙熱令心臟劇烈地鼓動起來。
民眾被他怒目圓睜的眼神又嚇得向後退,但是更多的是聽見響聲前來的人們,推湧似地將人潮又迫近小奧斯卡,每個人都想湊上一眼瞧瞧,卻又對如同困獸一般狼狽的男孩半點憐憫沒有。
警察把他抬起的腦袋壓回去,於是人們又往混亂靠攏了一些,一道高挑、黑色的身影從形色斑雜的俗人們翻出,牽動著深色的衣襬帶來了漆黑的波浪。
來者一步一步邁向騷動中心,高大的身軀背著午後的太陽投射出陰影籠罩在兩人身上。
奧斯卡定睛一看,來人是個莊嚴肅穆的老神父,從臉上的皺紋和灰色的頭髮推測他已年近六十,黑色教袍底下的身材高挑而壯碩,是老當益壯的那類人,甚至比壓著奧斯卡的壯年警察還高上半顆頭。
「警察先生,想必您知道我——托馬斯•戈爾丁。」警察在聽見那個姓氏時,眼神雖然依舊困惑,但是從不屑變得尊敬起來,因為居住在這一代的居民幾乎都聽聞過托馬斯•戈爾丁的事蹟。
這裡的許多人都受過他的相助,貧窮的家庭被他所救濟,教區中的圖書館和藍衣學校是他奔走各地替居民們爭取來的,他們的子女就在那裡接受黑之教會的庇護和教誨。傳聞早年前,他尚未成為神父的壯年時期還投身軍隊,曾經為國效力過。於是居民們習慣尊稱他為戈爾丁神父,親切一點人的會連姓氏一併省略。
「戈爾丁神父,您來做什麼呢?任何罪犯都得接受法律的懲罰,更何況是這骯髒的小賊……」
「我先懇請您放開那個孩子,警察先生,您弄疼他了。」神父眉頭緊促,低沉的聲音比起懇求更像是一道軍令。
而那警察尷尬地笑了一聲,鬆開對奧斯卡的鉗制,小男孩茫然地望向神父,不太確定此刻發生的是真實,亦或是場虛妄的夢——這人是在幫他?
而高大的神父瞇眼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隨後又向警察再三保證。
「我知道,我是不會為難您的。」
「我只是想自願來做證人。」
※
審判的日子如期來臨,而灰都的律法遵循著最嚴格的戒律,它從不憐憫它罪惡的子女們,一向對這些盜竊錢財的齷齪之徒判以絞索,這點就算是孩童也不例外。
群眾熙攘的人聲在法官的木鎚敲響的那刻暫時歸於寂然。
「傳被告上來。」高臺上身著法袍的中年男性下達指示,兩位高大的警察接收到了命令,將一名瘦小的男孩兒向前推,鐵鏈在他的手腕之間鏗鏘地發出碰撞聲。
撞擊的瘀傷尚未恢復好,奧斯卡被帶上法庭時疼痛地促眉,圍觀的平民之間引起一陣微弱的騷動,人們起初很是隱忍的,像是從齒縫裡發出,現在隨著受審人的露面變得躁動起來。
「瞧,那對角是真的……」
「你看那個髮色,像凝固的血一樣……」
「晦氣……真晦氣……」
人們對於無根的事物總是滿了固執的偏見,當看到奧斯卡真的如謠言所說的長著惡魔似的角時,愚昧的迷信幾乎就在一刻為他定下死罪——況且,他們齊聚一堂本就是為了從他人的悲劇裡取樂。
「骯髒的穢物,他會給灰都帶來災難。」
「庭上應該燒死他的。」
「——他的母親鐵定是被他害死的,被那對可怖的角劃傷,流血而死。」
惡意的猜想妄念化作不堪入耳的喃喃低語刮騷著奧斯卡的鼓膜,並且變得愈發高亢、愈發刺耳。奧斯卡想伸手把耳朵摀住,但是現在他不能輕舉妄動,他害怕,害怕任何一點細微的舉止都可能害他落得火刑的下場。
他抬起眼睛,局促不安地望向了高臺上的法官,激切地盼望這位正義的法律化身做點什麼;然而那人卻只是興意闌珊地注視著這一切,神情冷淡,無所作為。
反倒是戈爾丁神父再也按捺不住。
磅!
強力而厚重的一聲巨響爆發,是老神父猛地一拳砸在了桌面,接著他緩緩站直身軀,像是一座黑色的山峰危立在小男孩面前,於是他銀色的眼眸倒映出那個高大的身影。
「庭上,請您履行指責維護法庭秩序,將鼓譟議論者趕出去。」神父那一聲雄厚的申訴儘管克制地壓著嗓子卻裹著分明的怒腔,那是一個正直之人胸膛裏的義憤填膺,是作為一個人的良心。
然後他雙眉緊促,扭過頭,鋒利的怒視掃過那一個個人頭,方才聒噪不已的人群現在已是噤若寒蟬一片。
那臺上本傲慢斜靠著椅背的法官立刻正坐身軀,他不可思議地瞧了眼老神父,神父毫不退讓地對視回去,僵直半晌,前者最後折服了,大手一揮指示警察們驅逐人群。
老神父和被告人、
法官和兩位警察、
以及陪審團,
那扇開闔的大門重重掩上時,審判的場上剩下這些人。
不是所有的有心之人都能夠如戈爾丁神父那般義無反顧,譬如同樣位於高臺下的陪審團們,一些老年或年輕的紳士婦女們其實並不樂見於一個可憐的十二歲男孩受到熾火的處刑,別說是男孩了,一個成年的竊賊犯下的罪行也不至此。
他們之中受過黑之教會恩惠的知識份子亦不在少數,不受無知的迷信蒙蔽雙眼;唯獨云云人言封住了他們為良知發話的口,而現在,戈爾丁神父作了那隻領頭羊,於是群羊們——陪審團和奧斯卡不再畏縮。
※
審判的最終結果,小奧斯卡僥幸逃過被送上火刑架的命運,但仍然得在少年監獄服刑五年,這期間,戈爾丁神父每隔一週都會來探視他,從一開始帶著兒童讀物,直至第一年的冬天,奧斯卡已經能夠自行閱讀一整本小說。
他本該成為惡火中的亡靈,是戈爾丁神父將他從刑臺的陰影底下給救出,將他導回新生的道路。那個男人說,黑之主已經除去他的羞蒙,於是賜他名為約瑟夫。約瑟夫•戈爾丁。
兩年後,小男孩因為表現良好獲得提前假釋的機會,他出獄的那天是個下著濛濛細雨的午後,戈爾丁神父佇立於大門口等候他,然後他帶他們回了——也是約瑟夫這一生以來第一個家。
於是從水溝和泥濘產下的生命獲得重生,他如被從死人窟撈出來,匍匐在陰溝的泥濘上,一步一步找尋回了曾經屬於自己、或是新的血肉碎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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